我是被接生婆掉包的真千金。

从小喝狗奶长大，几乎见惯了这世间所有的人情冷暖。

回到相府后，亲生爹娘为我大办宴席。

可私下他们却偷偷告诫我：我要什么都可以，但绝不能和假千金争宠，要让着她点，因为假千金已经被他们惯坏了。

可是他们不知道，我要的，他们根本给不起。

1

所有人都说，柳家嫡女柳如烟从小是在蜜罐子里长大的，是整个汴京最耀眼的掌上明珠。

每年她生日，都会受到来自各个世家的礼物，连深居内宫的丽妃娘娘，都会选个上好的夜明珠送过来相府，为她庆生。

而我，总是蓬头垢面躲在狗窝里，汲取这个冬天最后一点温暖。

我知道我一露面，就会有做不完的活：我要负责喂鸡喂鸭喂猪，还要负责砍柴做饭洗衣，几乎包揽所有的家务。稍有做得不好的地方，就会受到养母的毒打。

她说我生来就是跟她一样的贱命，就应该劳碌到死，让我别肖像别人家的富贵日子。

曾经因为我在街上看了一眼马车上的富人小姐，露出过艳羡之色，她就把我捆在猪圈整整三日，滴水未进。

直到我意识模糊，发现有猪在啃食我的脚趾吓得大叫，她才把我放了出来。

从那以后，我就老老实实呆在京郊的院子，负责给她料理家务。

柳家管事找上门的那天，我才知道，原来这个恶毒的女人不是我的生母，我竟是柳相爷的千金！

回柳家那天，是管事和几个婆子来接的我。

我坐上了豪华马车，带着无限的憧憬入了柳家的高门。

在没见到柳家人之前，我对亲情还是有那么一丝隐秘的期待。

柳家十几口人在正厅等我。

哪怕早有预想，可见到柳相爷和夫人的那一刻，我还是惊到了。

我跟柳相爷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，若说不是亲生，那真的就是睁眼说瞎话了。

怪不得养母从来不让我乱出门。

此刻，我有了具象的答案。

柳如烟躲在夫人身后，她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梳着最时兴的桃花髻，穿金带银，皮肤白净，双目红肿，显然刚哭过一场。

她看向我时，眼里流露出一种不甘和愤恨。

此刻，我的亲生母亲紧紧握住她的手，在她耳边轻声安慰过后才走过来把我抱住。

「袅袅，你受苦了。阿爹阿娘来晚了。」

她只轻轻抱了我一下就松开了。

因为我身上的粗布麻衣膈到了她细嫩的皮肤。

「太像了，果真是我柳正的女儿。」

柳正走上前，摸了摸我干枯的头发，脸上露出一抹慈爱的笑。

「现在你回家了，咱们一家人总算团聚了。」

柳如烟看不得这场面，小声哽咽道，「阿爹阿娘你们一家人团聚了，那我就不在这碍眼了。」

说完，就跑回了闺房。

柳夫人神色纠结地看了我一眼，然后追了上去。

我的长兄柳斌眼中也流露出担忧之色，对我客套道，「如烟从小被我们宠坏了，她一时还没办法接受你的存在，你多多包涵。」

这话说的，好像是我破坏了他们一家人似的。

明明是她那个贪心又恶毒的母亲交换了我跟她的人生。

现在却因为她这个受益者无法接受，让我这个受害者多多包涵。

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。

现在好了，我对亲情的最后一丝向往也烟消云散了。

2

「包涵不了。」

柳斌被我这斩钉截铁的拒绝一时噎住了。

「要我包涵她，除非她过着跟我一样猪狗不如的日子。她有睡过狗窝猪圈吗？她有被荆条打得皮开肉绽还要下河洗衣服吗？她有上山砍柴不小心跌落山坡，还要因为晚回家了挨骂吗？」

柳斌和柳正得眼底闪过一抹愧色。

我说的，他们早就调查过了。

可因为柳如烟的关系，他们对那折磨我的老妖妇毫不作为。

柳斌依旧嘴硬道，「你受过的苦跟如烟没有关系，她也是受害者。」

我冷笑一声，「所以，柳如烟要继续留下来了？」

柳正上前，对我安抚道。

「袅袅，你的心情阿爹能理解。只是如烟在柳家生活了十六年，如今放她回去那个水深火热的家她怎么受得了？放心，以后你当大小姐，她当二小姐，我会叫她好好尊敬你的。」

其实柳正留下柳如烟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，就算是阿猫阿狗养了十六年也有感情。

「阿爹，既然你这么说我也理解。总不能让如烟再把我受过的苦受一遍。只是阿爹，我才是跟你血脉相连的亲女儿，我希望你昭告天下，柳如烟是柳家养女。」

「不行。」

柳正想也不想立马拒绝了。

「你和如烟都是我柳家的女儿，没有什么亲女养女之分。再说了，如烟已经伤心欲绝，几日都没吃下饭了，再对外说她是养女，岂不是往她的伤口上撒盐吗？」

柳正说的义正言辞，可我知道，他有私心。

柳如烟跟太傅独子沈汉卿早有婚约，若是沈家知道柳如烟只是柳家养女，必然会退婚，他是怕夜长梦多。

我乖巧地点了点头表示理解，趁机提出我真正的请求来：

「那我要上国子监。」

人们往往拒绝了第一个过分的请求后，就不会拒绝第二个看似折中的请求。

这便是我对柳正的第一个算计。

「好。」

3

正厅谈话结束之后，柳斌带着我熟悉柳府的环境。

到了后花园，我看见柳夫人正搂着柳如烟柔声轻哄。

「别说傻话，你永远是娘的心头肉。娘才不会放任你去那龙潭虎穴的地方。」

柳如烟小脸苍白，「姐姐来了，我得给姐姐腾地方。不然，不然她会不高兴的。」

我欲上前，被柳斌拦了下来。

「怎么？你还想上去打如烟不成？」

我偏过头，皱眉望向他。

「我早就打听过了，你以前是你们那一带的恶霸。不少同龄人都受到过你的毒打，据说有一次你把一个女孩打得鼻青脸肿就算了，还把人扔到河里，差点被激流冲走。」

我冷笑一声。

「你说的没错。你想知道为什么吗？」

我没理柳斌，自顾自说起来。

「她说我身上有一股鸡饲料味，闻得她作呕，我只是帮她洗洗鼻子而已。」

「所以呢，你想用同样的手段对付如烟吗？」

柳斌望着不远处的人造湖，警告地看着我。

「柳斌，你这么维护柳如烟，不会喜欢她吧？」

我一句打趣的话让柳斌瞬间面红耳赤。

趁他愣神，我径直走到了柳夫人和柳如烟面前。

柳如烟见我来了赶紧擦干泪水，愤恨地瞪着我。

「袅袅，你逛了一圈可还喜欢？你想住哪间？」

柳夫人松开了柳如烟，转而亲昵地握住我的手。

「就那间吧。」

那间正对着后花园，幽静轩昂，一看就是精心找了风水大师调整过的。

柳如烟松了一口气。

「那是柳斌哥哥的。」

柳斌这时也过来了，听到我要选他的房间立马怒不可遏。

「袅袅你别太过分了！我那地方是请了风水先生的，阳盛阴衰你压得住吗？」

我笑笑，「别人的我不一定压得住，你的我还是绰绰有余的。」

「袅袅你什么意思？」

「哥哥，我就是觉得给我安排的那间屋子离如烟太近了。我怕我们俩打起来，你这间屋子离如烟太远，到时候不能及时过来。不如你住我那间，离如烟近一些也方便照顾。」

柳斌一咬牙，居然同意了。

这也进一步佐证了我的想法。

「好了，你们三个别愣着了，明天都给我去上学，好好学一学道理，乱了套了。」

柳夫人对我抢占她儿子的房间十分不满。

慈母形象一下子变成严母了。

可我不在乎。

我心里早就当自己是孤儿了。

4

马车上，我跟柳如烟并排坐。

我朝民风淳朴，国子监收学生不分男女，所以一些世家贵族也会把自己的女儿塞进去求学。

可我这个十六岁的乡野丫头，大字不识几个，他们怎么可能送我去国子监？

他们嫌我丢人。

若我不开口求，依照柳正的尿性，估计就让我去上个柳家学堂意思一下，哪里肯为我费心思呢。

「阿娘嘱咐过，让我好好照顾你，你放心吧。」

柳如烟语气阴阴。

我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里，因为我想要的也不是她的位置。

下了马车，我跟在柳如烟身后，眼神探究，仔细打量着这座最高学府。与此同时，其他人也上下打量着我。

有熟人问柳如烟，「这是谁？跟你同一辆马车下来，是不是你的亲戚？」

柳如烟脸色冷下来。

「她是阿爹阿娘新养的宠物罢了。」

她这话一出，所有人的眼神都变得戏谑起来。

「你们在干什么？」

这时，一位长胡子老伯走了进来，我一眼就认出了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胡寿，做过太子少师的人。

显然柳如烟的话他也听到了。

可他置之不理，眼神幽幽落在我身上。

「新来的？如烟你给她讲讲我这儿的规矩。」

柳如烟表情得意。

「新来的学生要对老师行三跪九叩之礼。老师收你你才能上座，老师不收你你就只能去外面站着上课。」

我脸上扯出了个淡淡的微笑，这就是信息闭塞。

我朝胡寿行了个礼，然后面向大家娓娓道来。

「大家好，我叫柳袅袅。我是相府的嫡小姐。」

柳正密而不发，我替他说。

「柳如烟的生母是我阿娘的接生婆，为了一己私欲将我和柳如烟狸猫换太子。不过，我阿爹阿娘心善，愿意继续收养柳如烟，只不过大家以后可不要搞混了。柳家的嫡小姐只能是我。」

柳如烟眼睛睁大，她不敢相信我就这样淡定地讲出了柳家秘闻。

我是一个十六年没有接受过教育的人，每天接触最多的就是院子里的牲畜，我哪里懂什么人情世故呢。

我眼底闪过一抹狡黠的厉色。

突然，我惊觉角落有一双熟悉的眼睛，看向了我。

5

他是胡寿破格收录的学生。

人人都以为他是一个才华横溢的京籍孤儿，可只有我知道，他是隔壁孙屠夫的私生子。

十岁那年，我被养母打得实在受不了，跑去破庙里求菩萨保佑她横死街头。

可求了半天，菩萨一点动静没有。

反而天色越来越暗，我不得不回家，晚了又免不了一顿毒打。

我愤恨地把桌子上的贡品一扫而光，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，瓦罐碎了一地。

孙秀就是那个时候从贡桌下钻出来的。

「姑娘好大的戾气！你不怕神明怪罪于你？」

我愣愣地看了面前这个眉目俊朗的读书人几秒，随即偏过头去。

「神明又不保佑我，我为什么要尊敬他。他若是保佑我，就不会让我这么受罪了。」

说着，我的眼泪掉了下来。

我心一横，将袖子撸上去，露出了鲜红的鞭痕。

「你若是没有经历过我这样的痛，就不要来教育我。」

孙秀眼神晦暗，他走过来帮我把伤疤盖上。

「你既求神，说明你相信神。神不帮你，说明神也相信你。」

读书人就是文绉绉的，可他的话似有若无进了我的脑子里。

我擦干泪，抬头问道，「你是谁？」

既然他出现在这人烟稀少的荒郊，说明也是这附近的人。他比我大不了两岁，可我却从没见过他。

「在下孙秀。」

「孙秀？」

孙姓在我们这荒郊的村落很少，我突然想起我每日扛着那些家禽卖的屠户家也姓孙。

「你认识孙屠户吗？」

「他是我父亲。」

6

「你坐到孙秀旁边去。」

胡寿发话了。

孙秀因为身份低微不受世家子弟待见，所以没人愿意跟他同座。

我见好就收，乖乖做到了孙秀旁边。

柳如烟气急败坏，可碍于面子也只能暂时吃下这个哑巴亏。

但是很快，她的靠山就来了。

沈汉卿拦住了我去书斋拿课本的路。

柳如烟乖巧站在沈汉卿旁边，温软可怜地拉住他的衣袖。

「算了，卿哥哥，姐姐也不是故意的。许是如烟哪里惹到了姐姐，才被姐姐针对。我给姐姐道歉就是了，你可别为我跟姐姐起冲突。」

沈汉卿摸了摸柳如烟头，眼神满是心疼。

「如烟，你就是太善良了。她是相爷的亲生女儿又如何？生恩哪有养恩重，终归相爷夫人还是最疼你。她就是一个跳梁小丑罢了。」

沈汉卿眸光凌厉，一脸挑衅。

他身后带了两三个世家子弟，正等着看我笑话。

其中一个出声喊到，「怎么不跟我们沈公子打招呼？你才刚飞上枝头变凤凰，就这么狂了。」

沈家是名头正盛的官宦世家。

沈汉卿的父亲是当朝太傅，他的亲姐是宫里颇为受宠的丽妃，所以他在这国子监风头两无。

我笑眯眯地看向他，「沈家要娶的不是我们相府的嫡小姐吗？沈汉卿既然要和我联姻，我跟我未婚夫打不打招呼关你这个外人什么事？」

他想起我的身份，笑容僵在脸上。

柳如烟欲说欲泣，拉了拉沈汉卿的袖子。

「柳袅袅，我沈汉卿只会娶柳如烟一人，就算你现在是嫡小姐，我也不会跟你联姻。」

我噗嗤一声笑出声了。

在场的人都不知道我为何发笑，以为我是从前被折磨疯了，精神状态有问题。

「那可不一定哦，沈汉卿。你想娶柳如烟，你家里能同意吗？我回相府的第一天，你的好姐姐就给我送了一对海南珊瑚来呢，沈夫人的位置，柳如烟还真不一定坐的住呢。」

「你——」

沈汉卿扬起手，却被柳如烟拦了下来。

「卿哥哥，若是……若是你们家不同意，我愿意姐姐为妻，我为妾，我就想跟着你一生一世，身份我不在乎。」

柳如烟看似是为我说话，实则是在激沈汉卿。

我看穿了她的把戏，可沈汉卿吃这一套。

「如烟你放心，我夫人只有你能做。」

我继续拱火道，「她要怎么做？不如生米煮成熟饭吧。揣个孩子来的实在些。」

在场的人俱是一惊。

虽然他们私下也贯通风月，可拿到台面上讲，就是侮辱人了。

果然沈汉卿忍不住了，他顾不得风度，直接扬起手甩了我一巴掌。

我借势倒在地上。

「柳袅袅，你别太过分！」

柳如烟哭着跑回了相府。

沈汉卿还想上前跟我理论，被一旁的人拦住了。

我捂着半边脸，眼中露出兴奋的光芒。

7

我才刚回到相府，就被人请到了正堂。

柳如烟伏在柳夫人膝头，哭得稀里哗啦。

柳斌见我过来，气不打一处来，「才第一天上学就弄得家里鸡犬不宁，今日不教训你，我就不姓柳。」

柳夫人身躯一震，「斌儿，别说这样的话。咱们先听听袅袅怎么说。」

我看了看这一圈儿等着对我兴师问罪的人，先发制人冲过去抱住了柳正的大腿。

「阿爹，这个家就你对我最好了。今日在学堂，我被沈家那小子打了。如烟也不帮我说话，眼看着他们几个世家纨绔欺负我。」

柳正眉头一皱，柳如烟可没跟他说这茬啊。

柳如烟见形势不对，赶忙出来撇清关系。

「是姐姐对我出言不逊，卿哥哥是气不过才为我出气的。我拦了他可是没拦住。」

我也生挤出几滴眼泪，指着自己的红肿的半边脸。

「阿爹你看，沈汉卿把我打成什么样了？他敢当着众人的面打我不就是在打您的脸，打我们柳家的脸吗？」

我见柳正神色迟疑，继续煽风点火。

「现在好了，整个汴京贵族都知道咱们柳家的小姐被沈家的公子打了。尤其是何家公子也看到了，到时候他肯定会在背后笑话您的。」

何明是柳正的心腹大患。

他们俩是政敌，实力相当，女儿又都是后宫妃嫔，难免相看生厌。

柳正有些坐不住了，他问柳如烟，「袅袅说你什么了，让沈汉卿这么生气？」

我知道柳如烟是个要脸的，我说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话她根本不敢提起。

「姐姐……姐姐也没说什么。就是说，说沈家要娶嫡小姐，沈汉卿只能娶她不能娶我了。」

「袅袅你说的什么话！」

柳夫人有些不高兴了，「汉卿和如烟青梅竹马，从小一块长大感情甚笃，你何必横插一脚。」

我压根不想理她们，眼神直直看着柳正。

「阿爹，打我这事沈汉卿必须给我们个说法，不然他们以为我们父女是好欺负的。」

「我本来就过惯了被人欺辱的日子，如今爹爹来了，我以为我的靠山来了，没成想还是被人欺负了。」

柳正被我说的脸青一阵白一阵。

他摸了摸我的头，「放心，爹爹给你做主。」

我感激地笑了笑。

柳正才是柳家真正的掌权者，至于其他人，我根本不屑一顾。

柳夫人或许后知后觉发现对我有些严厉了，赶忙补救道，「沈汉卿你让给如烟，阿娘给你找个更好的。你看抚远将军的嫡长子怎么样？」

柳如烟愣了愣，抚远大将军威震一方，他的嫡长子年纪轻轻就封了侯，这种好事怎么轻易落在了我头上？

柳如烟上前，「阿娘，你别乱点鸳鸯谱了。姐姐有喜欢的人了。」

8

我是真的没想到柳如烟还有后招。

她把孙秀找来了。

「见过相爷夫人。」

孙秀不卑不亢。

「阿爹阿娘，姐姐从前在京郊小院时和这个孙秀来往甚密。据说他还给姐姐送过一个玉佩作为定情信物，你们大可以搜一下，看看姐姐是不是带在身上了。」

我将手里的玉佩紧紧握住，看来柳如烟已经找过她的亲生母亲了，连我这些密事都知道。

但她猜错了。

这个玉佩不是定情信物，而是我从孙秀身上抢来的。

孙屠户吃准了我是小孩总是克扣我的份量少给钱，知道孙秀是他的私生子后，我便抢了孙秀的玉佩用来威胁孙屠户。

我知道他怕家里的悍妻，所以每次卖货时总要拿着这个玉佩在他面前晃一晃，后来他再也没有缺斤少两，有时还多算点钱。

孙秀说这个玉佩是他出生时父亲送的，我吃准了他对我的真心，所以利用了他。

我将玉佩丢还给孙秀，「一个玉佩而已，又能说明得了什么？我跟孙秀是兄妹之谊。」

「兄妹之谊？男女之间哪里纯洁的友谊，既然不是血缘关系，说没有私情谁信啊。」

柳如烟仿佛抓住我的漏洞，得意洋洋。

「那你和哥哥不也没有血缘关系吗？你们也是男女私情？」

我不甘示弱。

「你——」

柳如烟被我气得说不出话来。

最后丢下一句「我是要嫁给沈汉卿的，我只当哥哥是哥哥」就跑去了柳夫人身后。

柳斌脸色难看。

「相爷夫人，你们误会了。我和袅袅是旧相识，可就像她说的那样，我们并无私情，一直都是我单方面爱慕她。」

我皱眉看向他，有些不解。

「不过你们放心，我定会功成名就再来求娶。」

他说完作了个揖就扬长而去了。

「爹娘，你们看姐姐喜欢的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啊。又穷又傲的，根本配不上我们柳家。」

「你闭嘴！」

我扯过她的头发用力将她拉到身前，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啪啪对着她的脸连扇了好几个巴掌。

这几巴掌下去，我心情舒畅不少。

「柳如烟别惹我，记住自己养女的身份，夹着尾巴做人，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。」

打完柳如烟我立马跑到柳正面前跪下负荆请罪。

「爹爹，我从前常被隔壁的孙屠户欺负，他克扣我的银钱，是孙秀帮我当说客的。在我被养母毒打的时候也是他出面帮我的，我没想到如烟竟然如此亵渎我的恩人。一时气急，才——」

「行了，你们俩是一家人，不要互相算计了。我看够了。」

他身在官场多年，女人间这点小事根本入不了他的眼。

我借机退下，去街上寻了孙秀的身影。

9

他正坐在街边的面摊等我。

我叹了口气，走到了他身边。

「何必呢？你本可以不来的。」

我知道柳如烟还不是他的对手。

「我就想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。」

我顿了顿，心狠道，「孙秀我不喜欢你，我一直在利用你。我是为了威胁孙屠户，为了碎银几两才跟你来往的。像你这样的人，我利用了不知道多少。」

「我知道。」

「你知道你还——」

我很意外。

「我愿意。」

我深深叹了一口气。

「孙秀，你是胡寿第一个破格录取的学生。」

「对。」

他有点懵，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说这个。

「明年三月科举，等你好消息。」

我说得真心实意，「我势单力薄，需要自己的心腹。我想要的东西，相府给不起。你要跟我站在一起吗？」

他又惊又喜，斗志昂扬，「袅袅你放心，我一定高中！做你的左膀右臂。」

我对他笑了笑。

我在官场想要的就是这种毫无根基，又一心为我做事的可造之材。

我不是温室里的花，从小被欺凌惯了，有机会就想往上爬，根本停不下来，因为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退路，还有没有明天。

我回相府的那一天，人人都以为我是要抢走柳如烟的宠爱，但是他们错了，因为我想要抢走的是柳正的位子。

10

胡寿因为第一天跟我闹得并不愉快所以也无心教我，索性我就跟柳正提议，给我换了个老师。

礼乐射御书数，他们这些世家子弟从小接触的，我缺席了十六年，非一朝一夕可以补起来的，所以我只能比他们更勤奋。

我叫柳正给我请了一位著名的考痴。

人人都说我傻，选了一个连续考了十年都没中举的秀才，可我知道，没有人比他更懂应试。

他头脑不灵活，观点也不够新颖，所以屡战屡败。但应试的框架他甚为熟悉，固然迂腐但仍有可取之处。

我朝民风淳朴开明，女子也可科举。

但受到千年礼教束缚，就算有新规也无先例。

世家女子不愿冒险，不愿在官场抛头露面，更愿意求稳，嫁个如意郎君相夫教子。

底层女子虽有心向上，可奈何家底拮据，认字都是奢侈之事，又怎么能在官场有所作为呢？

但是，我要开这个先例。

我要让所有人看到我柳袅袅比男儿更有胆魄和智慧。

拜师之后，我整日把自己关在书房，跟书痴一起练字温题。

柳家所有人都把我当傻子。

「她一个乡野丫头，十六年没读过书能中举？痴人说梦。」

柳如烟附和道，「就是，她那一手字连我的丫头都比不上。还是哥哥你厉害，你的诗文可是父亲常称赞的。」

我对窗外的质疑并不理会，一心扑在四书五经上，把我缺失的尽量补起来。

很快到了来年三月，柳夫人天不亮就起来给柳斌祈祷佛祖保佑了。

对我，她只是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，「女孩子嫁个好郎君就好了，你不应该如此执拗的。」

在我备考期间，她已经把我和抚远将军嫡长子的婚事定了八成，就差我点头了。

我没理会她，拿好用具出了门。

题目为「捭阖」。

我没有像考痴一样顺大流写开合纵横，大谈治国理政，而是独辟蹊径，从阴阳学说谈论人性善恶。

放榜那日，柳夫人又在佛堂求个不停，可她的祷声里没有我。

一次都没有。

我在城墙下从细细密密的名字中找我自己，从最末端向前找，一目十行，我看见了那考痴的名字，我的名字在他之前，孙秀之后。

孙秀是状元，沈汉卿是榜眼，我是探花。

柳斌，名落孙山。

11

「你一个女孩子考什么科举！」

柳夫人气急败坏，「自古以来，哪个女人不是相夫教子，学了点书心气比天还高，你想参政，从来也没有这个先例啊。」

「从来如此便对吗？」

我不卑不亢跪在厅堂。

「就是啊袅袅，你要参政，也不想想谁会要一个你这样要强的女人做妻子？」

柳斌愤满不平，恨不得把我抽筋扒皮，我中榜就是对他一记响亮的耳光。

柳如烟沉浸在沈汉卿中举的喜悦中，对我也软了几分。

「阿娘哥哥，你们别训姐姐了。直接让她嫁人生子，皇上那边让爹去说，不就好了。」

眼看我们三人僵持，柳如烟也不再劝解，欢喜跑去恭贺她的未婚夫去了。

柳夫人见柳如烟走了，眼珠子一提溜，将我拉了起来，温声细语道：

「女孩子还是安安稳稳得好，不如你把这成绩让给你哥哥。就说考官登错了名字，剩下的事让你爹解决。」

柳斌也在一旁点头称是，「袅袅，你让给我。我以后出息了，你不也跟着沾光吗？」

「是吗？」

我微微一笑，我的好戏才刚刚开始。

算着时间，差不多到了爹下朝的时辰。

「阿娘，我爹当年好歹也是榜眼，礼乐射御样样精通，怎么哥哥就没遗传到一点呢？」

柳夫人脸色苍白，「你胡说些什么。」

「也难怪了，听说哥哥早产，八个月就生下来了，所以脑子笨也情有可原。」

柳斌上前甩了我一个巴掌。

「柳袅袅，给你脸了，敢说这种话！」

我不怒反笑，「哥哥长得不像爹，也不像我，不知道像谁？阿娘你说呢？他像不像你曾经闺中情人——」

「袅袅！」

柳夫人咬牙切齿，「不管怎么说，他都是你哥哥。你们俩就算不是一个爹，也都是我肚子出去的，打断骨头连着筋。不管你怎么知道的，最好咽肚子里去，不然——」

「不然怎么样？」

柳正的声音传来，我心里暗笑。

我佯装害怕的样子跑过去抱住他。

「爹爹，袅袅害怕。怪不得哥哥对我不亲近，原来我不是他同父同母的姐妹。怪不得娘也不喜欢我，原来是我长得像爹。」

柳正气得脸红脖子粗。

柳夫人见状立马拉着柳斌跪下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。

「老爷，你要怪就怪我。您养了斌儿二十年，不是亲子胜似亲子啊。再说了，他可是您唯一的儿子，入了族谱的，您可不能冲动。」

是哭诉也是威胁。

柳斌这时作死，跑过去抱住柳正的大腿，「爹，袅袅中举了，但我没中，您叫袅袅把名次让给我，我一定会好好表现，好好孝敬您的。」

我冷笑一声。

「哥哥，你对亲妹妹尚且如此无情，爹要怎么相信你的话呢？」

说完，我转向柳正，「爹，我是您唯一的亲生女儿，我是站在您这边的。」

12

柳夫人被软禁，柳斌连带着失了宠。

柳如烟兴致勃勃从沈汉卿处回来后，相府已经变天了。

我红袍加身，去了柳正一早为柳斌预留的肥差——巡盐司。

临行前，柳正把他私下的房产商铺地契给了我一小部分。

虽然我对柳正的资产早有预想，可真正摆在面前时我还是一惊，「富可敌国」用在他身上并不为过。

再说了，他对我定有所保留，所以我看到的也只是冰山一角罢了。

看来这些年，柳正也没少结党营私啊。

为了彰显皇恩，鼓励女子入仕，皇上特意给我赐了一块「女中豪杰」的牌匾。

柳正将它挂在了正厅。

伴君如伴虎，我没有因为皇帝的恩赐而懈怠，反而更加宵衣旰食，为了公事几乎颠倒白天黑夜。

江南盐司在我的管辖下愈发规整，给朝廷的上供多了一番。

皇上龙颜大悦，给我升了官。

我升官之时也是柳如烟出嫁之日。

我被特许回了京。

柳如烟穿着红嫁衣，容颜愈发娇嫩明艳，可她的嘴跟淬了毒一般恶臭。

「柳袅袅，别以为你入了仕途就比我高贵了。你以后肯定混得没我好，我打你你都不敢还手。」

「官场杀人不眨眼，你哪天横死都不知道为何。女子还是跟我一样嫁个如意郎君得好，呆在后院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。让那些臭男人为我拼好了，我可不会像你这样劳碌到死。」

难得她跟我说了这么多话，我也就笑着回应她一次。

「做官好坏都是自己的，为人妻好坏都看丈夫脸色。我生以悦我，而非他人所困。」

「你就嘴硬吧。」

柳如烟上了轿，一袭红帘将我和她隔在了两个世界。

我过去拍了拍柳正的肩头，「别装了爹，人已经走远了。」

柳正放下袖子，脸上不见一滴泪。

他望着轿子远去的方向，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道，「你是不是也该考虑下你的婚姻大事了？你都十八了成老姑娘了。」

我摇摇头。

「爹，朝堂上你还得助我一把力。巡盐司固然是个美差，但我还想回京。」

他皱着眉，「你还在朝堂上蹦跶，你都已经身居四品了，还不想着嫁人？你到底在等谁？你想等个话本子里那种无所不能的英雄来娶你吗？」

「没有。我只是想，爹你年纪大了，这相爷的位子您不一定坐的住了。」

「孽女！」

柳正丢下这一句话就走了。

他不知道，我没在等任何英雄，我在做自己的英雄。

13

我回京的事柳正还是帮忙了。

除此之外，还有一个人也帮了我。

孙秀。

他现在是礼部侍郎，在皇上面前也是能说上话的。

我回京的第一天，没有去相府拜见父母，而是去了京郊。

我的养母早就疯了。

她看见我红袍加身，带着威风凛凛的乌纱帽，吓得屁股尿流。

「你是哪里的官人？你要取我性命吗？」

我摇了摇头。

她的贱命还不配脏了我的手。

「怎么样？你女儿柳如烟给你送的补药好喝吗？」

她邹起眉头，有些不解。

「柳如烟为了给我们柳家表忠心，当然也是怕人们知道你是她母亲，一直在你的补药里下致幻剂，你不知道吗？没感觉越来越糊涂了吗？」

我冷笑着，把真相告诉了她。

「被亲生女儿毒害是什么滋味？你狸猫换太子，辛苦为她奔了个好前程，可她似乎不领情呢。」

言尽于此，我拍了拍灰尘，扬长而去。

身后传来一声悲鸣，然后是疯癫地笑。

我到相府的时候，柳如烟正跟柳夫人母子哭诉呢。

「说好一生一世一双人，可沈汉卿偏偏要纳妾。纳一个还不够，他都纳了三个了，如今又来一个，说是礼部送来的，没法拒绝。我看他是不想拒绝！」

柳斌握紧拳头，「这个沈汉卿，居然不珍惜你！待我高中，我定救你脱离苦海。」

柳如烟当他放了个屁，毕竟他考了多年，一次都没中榜。

她继续说道，「我和沈汉卿都成亲三年了，还没生下一子。你看府里那几个狐媚子，肚子一个个都那么争气！」

这时，有下人报，「柳大人到——」

他们匆忙抬起头，准备行礼，却发现不是柳正而是我柳袅袅。

相府，早就是我的囊中之物了。

柳夫人最先反应过来，她上前亲昵地拉起我的手。

「袅袅回来了，饿不饿，娘给你做饭吃。娘给你做你最爱的——」

我笑了笑，她连我爱吃什么都不知道。

「不必了，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们一声，我又升官了。」

「你升什么官了？」

柳如烟手指搅着帕子，力图镇定。

「礼部尚书。」

「什么？」

柳如烟「嗖」一下站起身，「那个狐媚子你塞进来的？」

我点点头。

她冲上来就要打我。

我后退一步，呵斥道，「大胆！你敢殴打朝廷命官？」

柳如烟的手顿了一下，无力地垂了下去。

三年前的子弹飞了许久，如今正中眉心。

她留着泪跑了出去，想找个栖息的地儿却发现除了沈家她竟无处可去。

柳夫人讨好似的对我说道，「你哥哥也一直念叨着你呢，你看在都是一个娘胎出来的份儿上，帮帮他。」

我点点头。

「好啊，我正缺一个研磨的，不如哥哥帮我好了。」

柳斌忍不住骂道，「不帮就不帮，你侮辱我算怎么回事！谁知道你的官位是不是一路睡上来的，我可不需要你这种不三不四的人帮！」

我没理他们，溜达着就到了正厅。

皇上亲赐的「女中豪杰」牌匾还挂在正中央。

院里阳光正好，我知道我的路还很长，但我不算孤单长沙宁乡灰汤雅居乐依云小镇温泉度假区，因为朝堂上已经有和我一样的人崭露头角了。